[17] 一个人车来车往
 
如果没有氧气罩,T一定溺水而死。可不在水里呢,黑色的氧气罩嵌得T的鼻子通红。
  T穿着泳裤坐在木箱上,眼镜架在塑料婴儿的鼻梁上。如果你行动大于思想,适合的阅读是宣传品,像我这样,抓着一本画报,看第96页不穿上衣的男人,浮想联翩。
  果然,T像一条活鱼出现在我面前。
  “我不能吃海鲜,会过敏。”
  “我也一样。”
  那天一起吃喝白灼鹅肠,腰果肉丁,红烧茄子,鸭下巴,一窝鸡汤,家禽的智商不高,不附庸风雅,肉长得好。
  可T比较低级趣味,抓着一部DV到处乱拍,狗打哈欠的姿势,卷裤脚男人的脚毛,楼道里两只暧昧不清的灯泡,还有你丫的不是好东西你丫的更臭的对骂女人。T动不动就来一句:你是下一个侯孝贤?
  我没见过DV,可见到T毒太阳晒伤的手臂,就想:被抓在手里感觉不错吧。
  T的脸白得腼腆,恰好弥补上口腔一颗缺了1/3的牙和下口腔中央一颗熏黑的牙造成的遗憾。我一直等待着T跟我说点儿什么,命名我的生活或者一只乌鸦。
  终于开口了。
  “我要看你的小说。”
  “我的小说你都看过。”
  “肯定还有我没有看过的小说。”
  那口气好比我说自己的手湿了时,T偏要说自己的手从不出汗。
  好吧,T,我让你抓在手里,我们一起乱,一起拍。
  一
  灰色假羊毛中袖衫深灰色纯棉中裙,这个女孩今天的装束。她在步行和东张西望。她是我。
  砾石小路还是水泥地板,这一段铺的应该是大理石棗它靠近一家四星级酒店。一个背影:银灰的头发扎着活泼的红,她不是小甜甜,只是像。时尚的绣珠背心,藏蓝色中裤,小腿失去弹性了,皮肤的皱是揉过的白纸。
  她挥舞着拳头,很用力,不落实处,脑袋的摇晃也剧烈起来,外八字脚歪歪斜斜但不趔趔趄趄地向前走。用鸭子来形容不好,她不是,她是疯了的老女人,因为疯,我说不出她确切的年龄,同样听不清她叫嚣的口号,看样子很反动,她扯紧了脖子,极具硝酸毁蚀的破坏美。
  我轻易地超过了她。惊栗的眼神对着的是我的背影了。在她畸形的世界观里,我将是长羽毛的母狼?不可而知。到了拐弯处,一溜烟小跑,怕被盯上。
  过马路的时候差点儿撞车了,马路对面就是临时巴士站。194路车在中午一点来得慢,188路车下来一个穿浅褐色秘书装的女人,酒红色的燕尾领斜贴着,腰板很直,以至有高贵气质,她穿旧式的平底鞋,以至不合时宜地衰老。
  搭巴士的六十岁时髦女人,要留在镜头里吗?假设每个下午都有一个六十岁的女人发生艳遇。
  二
  改变乘车路线一定是改变生活方式了,194路到达我的工作地点,那里有我的一部电脑,最新设计的墙纸是“失调的房间”,调念tiao,内分泌失调的意思。它不是病,是一个女孩和倾斜的椅子。
  你却眼睁睁看我上了184路车,而且不在临时巴士站,我绕回运水蓝褂子曾经扑通倒下的那条路,跟着戴黑帽子的S上了车。
  就站在S的眼皮底下,眼皮在黑帽子底下。司机太好,路况太安全,想趁机撞一下S很不容易。我矜持地望着窗外混乱的空气,每一站的暂停都会下去一些下落不明的人,上来一些存在主义的人。
 顺便说一下,我得顺便说一下,我的抽屉只装两号人:陌生人和情人。S在左边。我强烈企图挪动了一小步,与S换个位置,一颗水爬过闷热的脸,是汗珠。S就是不看我一眼,也不离我半步。S手上的汗毛不浓不淡,让我心如揣兔。这个男人的轮廓很好,边界不模糊,上衣的线条很流畅,裤子却生硬。
  谁说了你的嘴上有风暴的味道,S紧闭的唇让整个184路这么坐不如不坐。又一个站的暂停,一股热风却也没把我绊倒,期待已然忍耐,凭什么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下车,又凭什么都原地不动,站得俨然熟识。
  我决定选取沿途有风景的一个站点下车,我说的风景不外乎是情人,过去进行时。每个城市住久了都可以住成充满回忆细节的威尼斯。
  三
  2001年5月20日,一个灰衣灰裙的女孩灰头灰脸灰心地从184路车下来,穿过天桥去士多店买520牌香烟,庆祝一种含女人香的我爱你烟的节日,它的节日是它的专利,稀罕得正如爱情。
  其实我越过车门的一刻,就注意到S如影随行了,很快,我的背影成了S的背影。上天桥太慢,过天桥太宽,我打赌下天桥的分叉处S一定回头,不然再没有目语的时机,果然,S足够远地望了我一眼,眼神很定,我的心抽搐了,所以去买雕心520烟。
  四
  N嗜好白色,白衣白裤睡在白天一穷二白。我打电话告诉N我出差在这个城市,想看见穿裙子的男孩和金黄的头发。
  “出差?从哪里来?”
  “184路车上来,很挤。”
  “我的肠子快烂了,在医院躺了几天,吊盐水。”
  “你说过要做一件让所有认识你的人后悔的事就是离开广州。”
  我把电话贴着耳朵,贴得疼。为了浪漫,说过那么多言不由衷的话,做过那么多百无一用的事,我赞美N“能靠别人就靠别人”的泼赖,崇拜N用避孕套装了鼓鼓的清水,漂几片玫瑰花瓣在里面的低级,当N用剑刺破邻居的时钟心脏时,我问N为什么钟还在走,日历上所有的31日都为32日活着吗?N没有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,用手封住自己的眼睛让我独占一屋子光明。
  都是乘搭36路车的事了。我记得清楚是因为36路车上的人不太多。N一旦决定置薄待自己的人于思念死地,我就迫不及待地宣布:“假如喝空气可以生存下去,我会跟N过一辈子。”后来听到有人说:“王小波终于死了,我终于可以放心地说他伟大了。”觉得很像一码事。
  你把这部分处理成黑白,区别我坐184路车继续的日常之美。
  五
  比N的房间昏暗的是三段楼梯,比N的房间通明的是浅浅的天台。
  周边是密密匝匝的矮房,许多门对着,窗对着,私生活敞开着。
  N瘦了,金黄的头发黑出一大茬,但说我更是瘦得像中学生,头发也比以前乱了。一个好看的男孩忽然不骚了,让人很难受,妖气是时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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